破解明朝土木堡之變前后的三大謎題
破解明朝土木堡之變前后的三大謎題
[摘要]于謙被任命為兵部尚書是土木堡之變的一個轉折點,同時也是明帝國掌握戰爭主動權的開始。其實如果當時明帝國南遷,則會正中瓦剌的計謀。因為也先確實有攻占北京之意。
出警入蹕圖卷局部。
土木堡之戰,要先從明軍荒唐的戰前準備開始說起。正統十四年七月十六日,明英宗率領著不到十六萬的明軍正式踏上了親征的道路。此前從明英宗宣布親征到上路,明軍“奇跡般”地只用了兩天時間就“完成”了動員、糧草、軍械一系列準備工作。此后明軍行軍途中也毫無紀律,甚至在大軍行進兩天以后,明英宗不得不詔諭隨行文武官員,曉以行軍紀律。
01
土木堡之戰布局與較量
王振導致慘敗?
不久后,明軍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到達了大同。結果大同鎮守太監郭敬秘密地告訴王振,如果明軍繼續出師,將正中也先的詭計。這一記載說明明英宗本來的親征計劃是以大同為中途站,繼續北上尋求與也先在明帝國邊境之外進行主力決戰。親征軍在進駐大同以后,便派遣前軍從大同出擊主動攻擊,瓦剌軍隊則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明英宗的這個計劃。但是郭敬的密報可不是虛張聲勢的恐嚇,因為在明英宗進軍的過程中,之前勢如破竹般橫掃明國邊城和守軍的瓦剌軍隊,竟然全部退出到了塞外。同時,也先及阿剌知院所部的游騎也開始在宣大一路襲擾。在這種態勢下,再結合郭敬的密報,只能說明在明英宗的親征軍進軍的時候,也先就已經在塞外做好了相應準備,只待親征軍的深入。最終明軍自大同回師,大軍東返。
但是在此時,明軍的指揮層又因為回師路線問題發生了分歧。當時鎮守大同的都督僉事郭登向大學士曹鼐建議,親征軍宜自紫荊關返回京師,曹鼐向皇帝匯報以后,明英宗并沒有采納,而是最終決定往東行進,自居庸關入關,這一決定也最終導致了土木堡之戰慘劇的發生。由大同入紫荊關,則必經過王振的家鄉蔚州。《明實錄》稱,明軍最終不由紫荊關返回的原因是王振害怕大軍踩踏了家鄉的稼禾。但是這種說法其實略為牽強,在清修的《明史》中,也認為此記載并不符合史實,于是不采納。《明史》進而認為,是明英宗自己不采納自紫荊關返回的建議,執意要走居庸關。無獨有偶,在《宣府鎮志》中也記載是郭登奏請以后,王振也邀請明英宗回師,并絲毫沒提及怕毀損家鄉莊稼的事情。那么整件事情的脈絡就非常清晰了。在郭登奏請親征軍自紫荊關回師以后,王振也請求明英宗自紫荊關回師,但是明英宗并未聽取,執意從居庸關回師。《明實錄》為了避尊者諱,就將不從紫荊關回師的責任,推給了王振。
另一方面,自蔚州入紫荊關回師,其實也是一個十分冒險的計劃。雖然土木堡之戰以后,論者多將明軍戰敗的原因歸罪到明軍自居庸關回師的這一錯誤決定上。因為根據明代嘉靖、萬歷時期大同地區的地圖來看,當時大同至蔚州城途中有聚落城、許家莊堡、廣靈城、順圣川東城、靈丘城、渾源城等多個城堡可以作為庇護。
但是實際上,明朝九邊地區的城堡,有七成以上都是在正統年以后才逐漸筑成的。在明朝的天順年間以前,這些城堡大都是不存在的。在正統十四年以前,從大同至蔚州城途中,其實就只有渾源城和廣靈城兩座城池。如前所說,明初的九邊地區就猶如一個四處漏水的大篩子,是非常空曠的。且大同鎮多為平原,一旦準備不足且正在行軍的明軍與瓦剌十幾萬騎兵在幾乎毫無軍事設施的平原上遭遇,其后果無疑會是毀滅性的。
那么留在大同又是否可行呢?答案依然是否定的。因為在明英宗東行回師后不久,大同就遭到了也先的毀滅性打擊,大同城幾乎被攻破。可見當時大同攻防戰是十分激烈的。從十四年六月也先率大軍進犯大同鎮,到八月明英宗回師的兩個月中,也先都不曾冒險進攻堅固的大同鎮。為何也先在明英宗親征軍駐蹕大同后不久,剛剛回師就直撲大同鎮城,幾乎把大同城打殘?這就透露了一個非常恐怖的信息:也先已經完全摸透了大同鎮、甚至整個北方邊鎮防御體系的不足,即一旦將鎮城斬首,明軍將毫無還手之力。在明初那種無邊墻、少墩臺、少城堡的情況下,一旦鎮城被打殘,整個防御體系就會陷入癱瘓狀態。之后,也先便可以安心地尋求最佳時機和明軍進行戰略決戰。可見,打殘大同城即也先戰略的第一步,即讓大同鎮城不能對周邊地區進行有效的支援。
也先打殘大同鎮城以后,也確實四處搜尋明軍的動向,以求決戰。此時如果駐留大同城,親征軍確實能夠加強大同的防務。但大同周圍的地形地貌又不適合與瓦剌鐵騎進行野戰,大同總督宋瑛之前的慘敗就是前車之鑒。因此,明軍指揮層恰是因為發現也先的意圖,所以最終才選擇了放棄紫荊路線改走宣府路線的決定。
當時也先探馬四出,拼命探尋這支親征軍的路線。瓦剌軍一旦掌握消息,便會立刻聚兵一處進行攻擊。因此親征軍剛離開大同不久,大同便被打殘,僅能勉強自守,根本無法做到任何支援。這就是也先的第一招殺手锏。也就是說,不管親征軍選擇哪條回師路線,大同是肯定要被攻打的。這從另一個側面也驗證了大同至蔚州再到紫荊關路線的不可行。
在大同鎮城和瓦剌軍打得難舍難分的同時,親征軍的回師過程卻似乎一路順風,一路上并無瓦剌軍隊的截擊。當親征軍到達雷家站(今新保安鎮)后的八月十三日,喪鐘終于開始敲響。吳克忠與朱勇兩部大軍,共五六萬人,在鷂兒嶺兩番慘敗并全軍覆沒。
在之前的七月十五日,宣府總兵官都督楊洪曾奏稱,有蒙古軍隊圍攻馬營已三日,并將河水斷絕,營中無水。在這份奏章中,其實隱藏著一個可怕的消息,那就是此時宣府上北路的獨石城已經淪陷成為“虜巢”了。然而七月獨石的失陷、馬營的被圍并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在獨石城失守后,馬營城守備懼不敢戰,棄城遁逃。云州守備率軍支援,結果戰敗,云州亦陷。獨石、馬營、云州,這三個宣府鎮上北路最強軍堡接連淪陷,造成了整個宣府鎮上北路的恐慌,再加上消息不通,烽火不聞,以至于最后懷來、永寧等地的守軍紛紛棄城逃竄。可以說,此三城的淪陷,直接導致了整個宣府上北路的崩潰。而此后宣府鎮上北路和東路崩潰的消息,由于沿路缺乏煙墩和城堡,明軍回師途中居然毫不知情!
當將近二十萬明軍和大量隨屬于八月十二日來到雷家站時,已經完全進入了瓦剌的包圍圈。那么最后發生在土木堡的那番大戰,到底是怎么樣的呢?
八月十三日成國公朱勇等人戰敗以后,明軍移動至土木堡,并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地修筑起了能滿足十幾萬人作戰的塹壕和工事,和瓦剌軍進行對峙,以至于也先軍隊無法接近。明軍由于筑起壕塹,蒙古人無法接近,明蒙雙方就這樣僵持了將近三日。到了八月十五日,瓦剌突然派出使者,到達明軍陣營,持書議和。明英宗命令曹鼐同意其議和,復派遣二人送還瓦剌使臣。也先根本就沒有打算和明軍議和,從一開始就準備完全吃掉這支明軍。也先佯裝議和,派遣使者到明軍陣營示好,導致了明軍指揮官做出了錯誤的決斷:他們最終相信也先的誠意,開始走出工事,進入行軍狀態。
但是沒想到,明軍剛剛越過壕塹,也先大軍突然回轉,“四面擊之”,把正在越過壕塹、營伍不整的明軍打了一個措不及防。十三萬步兵和大量隨行非戰斗人員離開工事掩護、不成隊列,在平原上遭遇十三萬騎兵突襲,其結果可想而知。當時蒙古軍大呼:“解甲投刃者不殺!”,也先的這一舉動成為壓垮饑渴交加的明軍的最后一根稻草,失去了防御工事的明軍放棄了最后的抵抗,土木堡之戰,明軍就此戰敗,明英宗被俘。
1449年的土木堡之戰進軍、回師及瓦剌伐明路線圖。
02
北京保衛戰
誰拯救了明帝國?
于謙被任命為兵部尚書是土木堡之變的一個轉折點,同時也是明帝國掌握戰爭主動權的開始。其實如果當時明帝國南遷,則會正中瓦剌的計謀。因為也先確實有攻占北京之意。《明實錄》載,大同總兵官都督同知郭登奏:送自虜中還者白叵羅至京,言也先會眾議云:“北京已立皇帝,要領人馬來交戰,終無講和之意。我今調軍馬再去相殺,令彼南遷,與我大都。”而也先得知明帝國毫無講和意圖后,當即調集兵馬,打算“再去相殺”,迫使明帝國南遷,恢復故元大都。
在也先調兵遣將,攢著勁攻打北京時,明帝國唯一要做的就是和也先在時間上賽跑。面對慘敗以后軍政殘破的形勢,明帝國要趕在也先入犯京師以前做足準備。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明帝國沿邊的將士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了“忠勇”二字,為北京的備戰爭取了足夠的時間。
也先自大同東進以后,于十月四日到達紫荊關北空地。五日,投降瓦剌的內官喜寧率領也先部前哨進入紫荊關北口。明軍嚴陣以待,與蒙古軍相持四天,蒙古軍一直無法突破明軍正面防線。但是,當時的紫荊關尚不完備,還有很多能通往關內的小路。加上由于明帝國建國幾十年來從來沒有蒙古軍能侵犯至此,所以這里武備松弛,軍士戰力不堪。土木堡之變后,景泰帝下旨堵塞山口,但是在那么短的時間內,明軍不可能將可通人馬的隘口完全封堵,紫荊關依然像篩子一樣四處漏防。雖然紫荊關先后有于謙調遣的一萬二千余人把守,但是由于可通人馬的隘口眾多,守軍分散防守,再加上太過倉促,所以當也先攻打主關口時,守軍到達自己崗位的人還不到十分之一。也因此,在也先凌厲的攻勢下,守軍紛紛潰逃。就在這一危急關頭,山東都指揮同知韓青奮力揮舞帥旗,招得勁騎百余,曉以忠義,僅率領百余騎兵,縱騎馳突,與瓦剌軍大戰于升兒灣,并手刃數名蒙古軍。韓青的驍勇成功地吸引住了敵軍,引得蒙古軍紛紛來戰。韓青在亂軍之中突中流矢,卻仗劍屹然不動,居然自午時戰至申時,打了將近四個小時,而且明軍不但沒有崩潰,反而“轉戰益力”。之后蒙古軍憑借人數優勢圍之數重,想要招降韓青,不料韓青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道:“我背忠義而狥汝乎!”說罷便引刀自刎。韓青死后,右副督御史孫祥又率領未奔逃的殘兵憑關堅守長達四日。最終蒙古軍眼見無法正面突破紫荊關,便找到還未封堵的其他道路,繞到守關明軍背后。腹背夾攻之下,明軍逐漸不支,紫荊關遂破。關破后,孫祥并未奔逃或投降,而是再次督兵與敵人展開巷戰,最終因寡不敵眾,力戰殉國。韓青、孫祥二人自始至終保全了對國家的忠誠,用自己的生命為北京換來了寶貴的四天時間。
十月初九,也先所部突破紫荊關,至京師的路線再無一點障礙。也先縱騎狂奔,兩日行二百余公里,在十月十一日到達了盧溝橋,這是北京保衛戰的開始。而此時的明軍,已不再是之前的狼狽之師。
從八月二十日開始,大約前后五十日的時間里,于謙一共調整將領約六十人。因為土木堡之敗而被關入大牢的楊洪和石亨被重新起用,這二人是北京保衛戰的靈魂人物。此前,在紫荊關死戰的硬漢子韓青也是在于謙的任命下趕往紫荊關的,可見于謙看人頗為準確。
于謙的另一個措施是加固城防并在北京城外設置障礙物。明軍于城上、城垣、堞口新設門扉一萬一千有余,沙欄五千一百余丈,以阻擊瓦剌軍。
于謙最重要的措施就是調兵。在五十天的時間里,于謙一方面整頓京內殘兵,一方面調集備倭軍及河南、山東備操軍入衛,并且從通州的糧倉籌備了足夠的糧草以補給軍需。這些工作都在五十天內完成,不得不說是一場浩大的動員運動。終于,在紫荊關被破前夕的十月初八,于謙將一切安排妥當,可見孫祥及韓青的堅守是多么重要!
當時于謙在京師九門一共部署了二十二萬大軍。總兵官武清伯石亨守于德勝門,都督陶瑾守于安定門,廣寧伯劉安守于東直門,武進伯子朱瑛守于朝陽門,都督劉聚守于西直門,副總兵顧興祖守于阜成門,都指揮李瑞守于正陽門,都督劉得新守于崇文門,都指揮湯節守于宣武門,皆受石亨節制。于謙身為北京保衛戰的最高指揮者,親自披掛甲胄,曉以忠義,諸軍感泣,戰力高昂。隨后于謙又下令關閉京師城門,以示背城死戰的決心。
于謙畫像。
土木堡之戰以后,也先認為明軍皆不足懼,認為明軍主力在土木堡被消滅,明帝國京城旦夕可破,于是不顧攻打紫荊關后士卒疲憊,需要休整,竟然兩日急行二百公里,讓瓦剌鐵騎人困馬乏,軍隊士氣受到很大影響。疲憊的也先部看到嚴陣以待的明軍,士氣更為低落。針對這種情況,“叛閹”內官喜寧再次動起了腦筋。他唆使也先讓明朝大臣前來迎駕,索金帛以萬萬計,又邀于謙及王直、胡濙等出議。但是明帝國只派遣了官職低微的王復、趙榮朝見明英宗,以示絕不妥協之意,“也先氣益沮”。和談的可能徹底破裂,戰爭不可避免地開始了。也先開始通過紫荊關向北京方向集結主力。
十月十三日,北京保衛戰正式開始。戰斗首先在德勝門外打響。也先軍先以小股騎兵窺探德勝門,于是于謙在德勝門外兩旁空房內設伏,并先派遣數騎迎戰,佯裝敗走,誘敵深入。也先軍中計,派遣萬余騎兵直追,此時道路兩側空房內伏兵驟起,擊發神炮火器,也先騎兵力不能敵,只得撤出德勝門。德勝門之戰明軍雖然擊退了也先軍,但是明顯沒有對瓦剌造成巨大的殺傷。瓦剌在撤出德勝門以后,馬上南下至西直門。孫鏜前往抵抗,甚至手刃瓦剌前鋒數人。此后也先軍佯裝北撤,孫鏜中了也先軍的計謀,追了出去。隨后瓦剌增兵包圍孫鏜,孫鏜力不能敵,且戰且退,重新退到西直門,想要入城。但守城官程信嚴守于謙的命令,堅決不許孫鏜入城,只是命令城頭守軍發箭炮協助孫鏜。孫鏜只得抱著必死成仁的決心與瓦剌軍死斗。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最終高禮和毛福壽前來救援,不久石亨也分兵前來救援,瓦剌退兵了。
十月十五日,王敬、武興率領部眾列陣與也先軍戰于彰義門。武興以神銃列于前,弓矢短兵次之,報效內官數百騎列于后。連太監都騎馬上陣,可見明軍臨時拼湊的成分。也先軍到來后,明軍以神銃轟退了也先軍。不料敵軍剛一后退,內官報效者就為了爭奪戰功,紛紛躍馬而出。雖然臨時征募的內官隊伍漫無軍紀也在意料之中,但是這對明軍造成了致命的傷害。因為報效內官騎兵的亂沖,也先軍見有機可乘,乘勢殺回。明軍陣破大敗,被瓦剌軍一路追逐至土城下,都督武興中箭戰死。緊要關頭,王竑與毛福壽急忙來援,也先軍眼見無力攻下北京,明軍勤王大軍又漸漸接近京師,不得已率軍退出北京地區。
03
瓦剌的敗退
明軍野戰中到底殺傷了多少人?
也先軍的退軍路線十分值得解說。根據《明實錄》記載,在也先退卻的同日,即十月十五日,居庸關遭到了韃靼之未入關者(即阿剌知院)三萬余人的攻打。如前面所說,撤軍的也先同樣加入了攻打居庸關的戰團。史料記載“十五日,虜去。伯顏帖木兒奉上皇出紫荊,也先出居庸攻關共五萬余人”。然而此記載中伯顏帖木兒先奉明英宗出紫荊關當為謬誤,因為根據《西關志》,也先在進攻居庸關不力以后才“轉寇紫荊”,可見也先軍并沒有先過紫荊關。那么就是說,當時居庸關被外部的阿剌知院和內部的也先共八萬余主力攻打,戰況十分慘烈。當時守衛居庸關的守將為副都御使羅通,羅通據城固守,視死如歸。在瓦剌兩部猛烈的攻打之下,居庸關西南隅柵突然頹圮,羅通急命老弱澆水灌城,當時天氣寒冷,滴水為冰,冰城立成,嚇得瓦剌軍不敢靠近。僵持七日后,居庸守將潘成、趙玟認為,居庸關兵力不足,守軍以客軍和募兵為主,長此以往,居庸關一定會淪陷,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奇兵巧出,殲敵于不測。于是明軍選擇了夜襲。明軍觀察到,瓦剌軍夜間休息時,二人共宿一革囊,睡于兩馬之上。這樣一旦有警,只要有一人驚醒,就會連帶叫醒第二個人,并且快速上馬。瓦剌軍夜晚宿營的時候用精銳重裝騎兵將其他軍隊圍在當中,以為屏障。另外每騎隨一犬,有警則以犬吠為號。如此小心謹慎的軍事部署,若要夜襲瓦剌大營,以明軍現有的兵力,實為不易。于是羅通煮了不少熟羊肉,然后下藥。在后半夜的時候,羅通命令“夜不收”悄然靠近瓦剌軍邊緣,持羊肉投喂惡犬。狗吃了下藥的羊肉,紛紛中招倒地不起,明軍用石塊擲之,活狗已然成了死狗。于是明軍用繩索連套鐵騎馬足,使其不能任意奔走。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勝利女神慢慢偏向明軍的一邊。
準備充分的明軍主力悄悄打開居庸城門,涌入瓦剌軍營。在瓦剌軍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明軍環繞也先軍大營,突然舉火鼓噪,殺聲震天,并舉火炮四面亂擊。迷迷糊糊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的瓦剌軍大驚失色,紛紛準備上馬迎戰。然而正在休息的戰馬受到明軍火把、鼓噪和大炮的驚嚇,變得狂躁而不受控制。
戰馬嘶鳴,咆哮跳躍,欲要脫離此地,殊不知越是跳躍掙扎,明軍套在馬足上的繩索收縮得越緊,使得被裹在重裝騎兵內部的瓦剌人更加無法突圍。明軍眼見時機成熟,紛紛架炮轟擊外圍瓦剌鐵騎,瓦剌軍人馬在鐵騎圈內自相踐踏,死者數千,蒙古軍大潰。明軍乘勝追擊,三戰三捷,俘虜瓦剌軍統帥那吉帖木兒,斬奪人馬盔甲以及弓箭數以千計,并奪回了瓦剌軍所擄掠的京師城外居民。居庸關內的也先主力潰散后直奔紫荊關,居庸關外阿剌知院部也遠遁,居庸關之圍遂解。但也先沒想到的是,他的噩夢還沒有結束。由于在居庸關耽誤時間過多,明將石亨的追兵在也先潰逃時正好在紫荊關追上了他。也先軍當時新敗,軍心本就不穩,也先亦懼怕石亨的追擊。石亨利用他的這種心態,派遣間諜假意投降,到也先軍營中,對也先說,石亨尚未至陣中,如今在陣中的統帥是假石亨,是來震懾你的軍心的。也先因為剛剛戰敗,判斷力下降,聽信了明軍間諜的話,率軍來攻石亨。石亨趁著也先掉以輕心的好機會,率領石彪并精騎數十名,突然奮聲大呼,直貫也先陣中,左右馳突,如入無人之境。
明代火藥罐
這里要說明一下為什么石亨能用小股人馬直突也先陣營。因為兩軍對陣中,陣形已經布下,如果有小股敵軍在己方所料未及的情況下突入,低級指揮官沒有上級命令不敢擅自脫離大軍陣形,而指揮萬人的高級指揮官很難指揮數萬大軍針對僅僅幾十個人的襲擊及時做出反應。石亨帶著數十個人刀斧齊下,左沖右突,極大地擾亂了也先軍陣形。明軍見有機可乘,主力直突也先大陣,也先軍大敗。之前被瓦剌人劫去的羊馬及財物也被明軍繳獲,而石亨部沒有救出被擄百姓的記載也正好與羅通救出被擄百姓的記載相對應。此戰后,石亨的威名為瓦剌所知,以至于驍勇善戰的蒙古勇士都稱呼石亨為“石亨爺爺”。從這以后,瓦剌軍再也不敢深入明朝的內地。
另一野戰力量楊洪也連連大捷。在也先從北京撤退后,楊洪奉命與孫鏜、范廣等人率兵剿滅京畿附近那些尚未后撤,仍然在大肆劫掠的也先軍殘部。楊洪等一路進兵先至涿州,于霸州與“殘虜”相遇,大破之,奪回被擄人口萬余,馬牛羊不計其數。此后楊洪又于固安取得大捷,生擒瓦剌將領阿歸等人。
這里特別要提一下北京之戰中瓦剌方面的傷亡情況。在明代人的記述中,也先的部隊損失相當慘重。“所掠羊馬貨物棄遺如丘陵,虜號而奔,蹶枕藉,得歸者才十之二三。”根據前文,如受到錦衣衛拷打的也先奸細所說,也先軍在大同及北京保衛戰中,戰死病死的人達到萬余,此為也先方面的記載。也先口中的戰損是否準確,可以與明帝國方面北京保衛戰中也先兵額折損的相關記載做對照。
在整個北京保衛戰期間,對也先造成最大戰損的明軍當屬石亨部。這個大同慘敗的幸存者,在土木堡之變后,以失職的罪名被押赴京師審問。不久,也先長驅京師,此時有人向景泰帝推薦作戰神勇的石亨,景泰帝命令石亨出獄,戴罪立功。于是整個北京保衛戰成了石亨的舞臺。
石亨統兵出安定門,遭遇瓦剌騎兵,石亨竟單騎挺刃而入,躍馬左右馳突,“獨殺數十人”,其侄石彪隨后手掄板斧,躍馬跳入虜陣,左右馳突。石亨、石彪的神勇極大地振奮了明軍士氣,諸軍歡呼雀躍,聲震天地。瓦剌不敵,向南退卻,石亨卻不依不饒,從城北一路追至城南,再次與蒙古軍交戰。蒙古軍力不能支,向南潰退,此后石亨追打瓦剌三日之久,直至紫荊關,終于再次和蒙古軍進行了大規模交戰。勇猛的石亨及部下奮聲大呼,手拿板斧直沖蒙古軍陣,刀斧齊下連殺敵軍數百人。石亨憑借此戰成為北京保衛戰中戰功最卓著的將領。
《明實錄》記載:“以武清侯石亨繳功次。冊內將當先一萬九千八百八十人升一級,陣亡者三千一百一十八人升二級。”這是戰后明帝國對石亨部的封賞。北京保衛戰時期的賞賜標準是:“敢勇當先,生獲賊一名,或斬首一級,軍民官總小旗甲軍人升一級。”(也先攻入北京之前景泰帝之命令)也就是說,升一級的條件便是殺死或者生擒蒙古軍一名。那么按照這個標準,石亨一部殺傷、俘獲的瓦剌軍在19880人以上。
除石亨部外,宣府總兵楊洪所率明軍也對瓦剌軍造成了很大的殺傷。北京保衛戰期間,楊洪曾率軍六萬追擊敗退的瓦剌軍。楊洪一路追至拗羊山,擊敗其眾,斬首數百級,俘虜敵酋阿歸等人。
不過,明軍的斬首數實際上要比真實的殺敵數少得多。因為蒙古素以拖回同伴尸體為戰場首功,這是游牧民族的傳統,比如匈奴人就規定誰帶回戰死者的尸體,誰就可以分享死者的全部財產。因此,如果明軍在一戰中斬首數百級,那么瓦剌就可能付出了十余倍甚至更多的死傷。據推算,楊洪一路對瓦剌的殺傷數當為一二萬之間。
結合前文,也先攻擊北京時,大約有十萬之眾,奔逃到居庸關時僅余五萬余人。石亨部和楊洪部作為明軍主要野戰隊伍,共同的戰績大約在三萬到四萬間。因此瓦剌方的兵力損失與明軍的戰績正好能夠對應上。
一般來說,按照軍事常識,最后掌握戰場的一方宣布的戰果更接近真實。如果這個戰果能與對方兵力損失情況對應上,那就更具說服力了。因此可以說,在北京保衛戰中,瓦剌陣亡人數在三萬人以上。那么為什么也先方面只承認一萬多的己方戰損呢?這其實也很好理解。這類具有裹挾被征服者性質的聯軍,往往只會計算己方核心力量的損失,對仆從勢力或部落的損失則會無視。由此看來,也先方所承認的一萬多損失,很有可能僅指瓦剌本部的損失,至于韃靼、兀良哈、哈密、沙州乃至女真仆從軍的損失則被無視了。
另外,史料中還有一個重要分歧,那就是北京保衛戰最后一場大規模戰斗的記載。當時也先即將折返,于謙組織城頭大炮炮轟也先營,斃敵眾多。關于于謙到底用大炮打死了多少瓦剌軍,一直有兩種說法。一個是《國朝獻征錄》中王世貞為于謙撰寫的傳記,關于于謙在北京保衛戰方面的記載較為詳細:“(于謙)亟擐甲,統大營,營于德勝門外。諸門皆有兵,總二十二萬。虜見我兵勝而嚴,不敢輕犯,以數騎來嘗我。謙乃設伏于空屋,使數騎誘虜,虜遂以萬騎來薄,我伏發敗之。孫鏜毛福壽復敗之西直門。謙使諜諜上皇,轝駕遠。夜,令人以火炮擊其營。死者千計。賊遂退。”而另一個則是倪岳為于謙撰寫的神道碑,記載于謙在最后一役舉炮擊死敵軍萬余:“敵覘我軍嚴整,不敢有加于我,我亦不敢向敵輕發一矢。喜寧嗾額森邀大臣出議和,且需金帛萬萬計。葢強所難從,以起釁耳。對壘凡七日,是為十月既望,敵移,扈蹕漸遠,乃舉炮擊敵營。敵死炮下者萬計。額森大沮,宵遁。京師解嚴。”
此兩方史料記錄相差較為懸殊。根據前文對明軍殺敵數和也先逃至居庸關時的軍隊數量的分析來看,王世貞關于于謙在最后一役中舉炮擊死敵軍千計的記載較為可信。